作者：nightingale

那时，我与越过千山万水来到边疆的父母住在一起。记不得最初我们生活的那个建设兵团驻地的名称了，但多年后，在我多感的梦里，曾经云起风涌地浮现过奔腾的马车，马车身后飞扬的尘埃，尘埃落定，路边灰头灰面的沙枣树微微地颤动。

岁月的风蚀，即便是那样蒙太奇般的梦境也渐渐变得虚无飘渺起来。而那条清盈冰澈的小溪，却总会梦醒之后，变得真切可人，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到那洁玉般透畅……

我是一个人回家时迷路的。我的小学一年级，在我的记忆中，大概是我唯一亲历“文革”的一年。那天下午，照例是全校学生到开垦地去作义务劳动。分给我们一年级的是最轻松的拨草。很快，我们就完成了任务，可以回家了。

忘记了为什么会来到一片树林中。小鸟儿啼啭，小虫儿嘶鸣，树林里热闹非凡。我时而蹲下身子瞧一睢树底的花蘑菇，时而踮起脚尖嗅一嗅桑树上刚结的果椹。想着自己就是在学校排练的童话节目中那个去森林采蘑菇的小白兔，跳啊蹦啊，这时，前面有一个大灰狼设的陷井……就在这当儿，我发现自己迷路了。我回头看看，盘枝错节的大树小树早就拦住了我的来路；往前望望，眼前那片曾让我兴奋鹊跃的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忽然间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我开始撒开腿猛跑。林地里未干的水珠沾湿了我的鞋袜，芜杂的小草缠绕着我的双脚。“有蛇”，这个念头一经闪出，我的恐慌更是步步升级，那红色的果儿，叫蛇果……“汩汩汩”，当我终于听到这流水之声的时候，我发现，自已正站在一条小溪边。在阳光下闪着零碎光片的溪水清澈见底，我跃跃欲试又跃跃，却怎么也不敢跨过那条对我而言又宽又深的溪水。

泪水再也无法抑住，我张开嘴大哭起来。

记不得过了多久，来了一位身材高大的叔叔，“小朋友，为什么哭呀？”他的语气亲善而让人信赖。我抽抽答答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自己家的住址。叔叔轻而易举地抱起了我，又很快地把我带回了大路后就离去了。

那天，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后来，也从未向父母提起过。

然而，那时的情景，以及当时的每一丝感受，却在我无数次的回忆中愈发显得清晰，在岁月的涤荡中，变得更加美丽如童话。只是，在我的童话里，大灰狼并没有出现，我遇到的是好心的猎人。

其实，现在想来，那个被小小的我神秘化了的树林，其实不过是离住处并不很远的一片小林子，那条小溪，也不过是成人可以轻轻一跨就过去的水渠，而那位叔叔，简直就是神仙派来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但那流水汩汩之声，在我的整个辗转迁徙的童年，在我日后读书、工作、生儿育子的平凡生活中，一直陪伴着我，亦喜，亦惊，亦后怕。

事实上，这种本来若有若无的后怕，却在这两年有了自己的儿子以后，变得愈发明确起来。看多了各种媒体上关于人口贩子的劣迹，心想，待小儿上小学，我是一定要接、送不含糊的。然而，对于小儿而言，在多多享受了母亲的呵护后，却是再也不可能走他母亲曾经走过的那段路了。每每想起这一点，我心中又怅然若失。